Tangerine

"L'écriture, c'est forcément un acte subversif. Il y a une forme de rébellion dans le fait d'écrire. "
“写作是尤其具有颠覆性的行为。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兼歌】暗夜中,月光撞向飞蛾

凡是认为不够富有就没有必要看重艺术教育,以免见惯了品味高雅的作品之后难以忍受身边人的无聊庸俗,自身能力不足以融入更高的阶层,又不愿意接地气,境遇尴尬;这样想的人,从根本上讲是反艺术的。因为艺术不怕脏。

来吧,放一首肖邦的降A大调圆舞曲Op 69.1 这次的文章和开场白一样有些中二,我已经做好被喊雷的准备了。

和狮心太太约好的捅刀搞事之作。狮心太太写了《病》,我在拖稿三个月后写出了这样极为personal的一篇……

现paro设定,主青江视角,有papa但是没有石青(这俩直男)

飞虫趋光,歌仙的明月是理想,青江的是浮华,而和泉守的是歌仙。就是这样一个狗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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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养闲人。

陌生男人开口说道。那是个英俊的成年男性,顺滑的青绿色高马尾束在脑后,洁白的额头,端正的相貌。长刘海不知为什么遮住了右边半张脸,仅剩下一只琥珀色的左眼露在外边,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石切丸猜不出他的具体年龄,只觉得他应该还年轻。白葡萄酒还剩下一点点没喝完,玻璃杯外壁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清甜的琥珀色液体沉在杯底。

他们坐在酒店一层安静的小酒吧。光线整体来说不明朗,但有几束灯光把讲话人的修长手指照得莹白。他们并排坐在吧台边上,周围的座位都空着。石切丸问他怎么称呼,他只说“青江”,其他的,再没有回答。石切丸没有追问。

这个世界不养闲人。

说话时他并不看着眼前的任何人,心不在焉,仿佛在自言自语。

石切丸指出他第三次说出了这句话。

你活得好好的,显然你不是闲人。年轻的男人忽然转过头,目光在他高大的听众身上逡巡,打量了一阵后又垂下眼去专心盯着杯子里的剩酒,说真正的闲人他长这么大就见过一个。

石切丸只好听了下去。

歌仙兼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的卷发还能堪堪扫过肩头。一个刚进校园不久,来租房子的大学生,铺盖还没搬进来,书就一箱一箱撂进了卧室,光收拾书就收拾到天黑。青江被隔壁搬书的动静吵得睡不着,他打着哈欠去敲歌仙的门,说你还真是爱读书啊。歌仙狼狈地蹲在屋子中央,被四周大大小小开着口的纸箱子和垒得高高低低的书本包围得仿佛兵临城下。青江看着好笑,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居无定所,何必要带着这么多实体书?所幸歌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有话,连忙诚恳地表示歉意。那天歌仙是裹着青江的被子睡在床板上的。

在遇到歌仙之前,以及歌仙搬走后,青江遇到过许多风雅,或者自称风雅的文艺青年。和这类人,青江一直没话说。何况比起无病呻吟,他更无法忍受的是这群人中间俯拾皆是的,脑子里除了爱与和平再塞不进一点东西的小清新。

青江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他没空和这类人一起仰望天空迎风流泪,追问这个时代黎明是否已经过去。他有野心,他要在自己的行业里做到顶尖,他要拼命向上爬。他加班,他比环卫工人还清楚城市的凌晨四点是什么样子;他拎着公文包回家,踢掉鞋子,连西装外套也不脱就直接倒在沙发上。手机里的闹铃是常设的,三小时后就要起床。歌仙没睡,坐在客厅里点一盏小灯,对着窗边花瓶里蓝莹莹的龙胆草出神。青江心想开灯也好,省得自己睡太沉。而歌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明天——不对,今天上午还上班吗?”,青江猛地睁开眼睛,差点一骨碌从沙发上翻下去。

“上班!上班的……”他都有些清醒了,“你要干嘛?终于有姑娘被你的情诗骗上床啦?”

“不是的!”歌仙反驳,“昨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写了俳句……”

诗笺是附着半开的龙胆花递到他手里的。青江告诉石切丸,这着实让他有些意外。直到现在他想起这件事时都会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更加郑重地向歌仙表达谢意。那时他真的渴睡,接过礼物后就把诗笺随手夹进了钱包里。礼貌性的道谢,别有深意地劝对方尽早就寝;歌仙那么敏感的人,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思呢?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在此番情景下完全可以被宽容的愠怒,也没有因此疏远青江;又或者说,两人的关系因为并不亲密,自然谈不上疏远。歌仙知道青江是不属于这里的——这个住所同这里的居民一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写满了寒酸。而青江却是目光锐利的鹰,像紧盯猎物一般追逐一心向往的,闪闪发光的生活。这个永不满足的人时刻都在前行的路上,时刻都在准备着离开。

歌仙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鄙夷青江,尽管他自知可能是对方所厌恶的闲人;青江也没有因为愧疚而亲近歌仙,毕竟他自知是对方所厌恶的庸人。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与对方深交。他们缺少交集,也因此免除了冲突。电梯坏了,歌仙独自将书箱子走楼梯扛上楼;忘记带伞的雨夜,青江把公文包护在怀里,直接冲出了地铁站。两人拥有对方最全的联系方式,通信记录里却鲜有对方的名字。闲人与庸人安稳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貌合神离的和睦夫妻也不过如此。青江一度以为这样平淡无奇的小日子就能这么过下去,直到他的薪水可以负担租金更高的公寓。然而歌仙有一天突然和他说要带一个人过来一起住。青江对这个提议并不意外,倒不如说倘若歌仙一直独来独往他才会感到奇怪。提出建议时歌仙已经把头发剪短,和青江一样穿起了衬衫长裤开始工作。他靠着学长的推荐给一家杂志写稿子,专门指点爱好时髦的年轻姑娘们如何打扮,如何装点家居,如何对自己好一点,过上高品质的生活。歌仙自己对这个工作不是很满意,没人看出他的这个比喻有多精妙,或者那一组名词排列还有奇妙的韵脚,他的读者们只在意他描绘出的华美意象;那是他从前辈那里学来,专门为了刺激读者们日渐贫乏的想象力而用文字编织出的,柔软、馥郁的世界。而之所以要塑造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是要她们消费。

不是去购买某项有形之物或无形的服务,而是要完成消费这一行为。除了消费,再无其他。

这在歌仙看来无异于长期羞辱。但青江认为比起之前终日沉湎于分行写作的暧昧韵文,找到像这样的体面工作可真是进步了太多。文艺小青年加班后脸色苍白而颓丧,在家门口碰到应酬回来的工作狂。那天青江心情很好,掏出钥匙开了门,进门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揉了揉歌仙的一头卷毛,微笑着安慰他说这就是生活,你要看看和你学同一专业的人里找不到这样好工作的得有多少。

“人呐,总是得长大啊!”

青江说他当时就是这样对歌仙说的,也许他当时不该这么说。石切丸想了想,这不过是一句很普通的话,放在什么样的情境下,都没问题。青江摇摇头说你不了解歌仙。他这个人心很重,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伤到他。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

“我也不了解他。我一直不懂他。起初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傻子,后来我又不知为什么觉得他可怜;如今我再想起他,只惋惜当初为什么没能再花些心思与他成为真正的朋友。”

石切丸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们本来也许,不见得就可以……”

青江笑了:“你还挺乐意安慰人。”

和泉守搬进来之前,歌仙跟青江说过他的事。这是老家一个没人管的孩子,母亲是家族里一个叛逆的晚辈,生下他时还在读高中;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十二三岁的男孩,从小被各路亲戚抛来抛去,一如他年轻的母亲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歌仙休假回老家时见到了他,身材纤细,乌黑的长发胡乱束在脑后,套着污渍斑驳的旧衣服,眼神空洞地窝在被炉旁。同歌仙本人年纪相仿的少妇也不避讳,才洗过澡后敞着浴衣的领口,从冰箱里取了几样隔夜的小菜和几听啤酒便坐到了歌仙的身边。同去的长辈立刻沉下脸呵斥她庄重些,她倒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拉开了易拉罐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孩子到她手里算是毁了。”歌仙听到那位长辈这样说。黑发少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歌仙。年轻女人眼神轻蔑,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酒,冷笑道:“毁了?毁了,和泉守也是我儿子,犯不上到您家里受欺负!”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孩子犯了错我还不能管教了吗?”

“少他妈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一家子连着小孩儿都看不起我们娘俩当我不知道?你们家孩子闯了祸赖到我们家和泉守头上多少次了,当我他妈的不知道?”

“你这女人简直蛮不讲理!我什么时候偏袒过自己家的孩子?明明是和泉守撒谎——”

“我没有!”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和泉守突然发言,声音大得仿佛小屋里都传来了回音。他死死盯着那个男人,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没有撒谎。”

孩子的母亲不等同她争吵的中年男人张口,就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她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手中的啤酒罐子晃荡出了几滴酒。

“好!真好!我儿子……真棒!”

而和泉守的目光依然钉在那位长辈身上。那是歌仙第一次在孩子的眼中看到如此纯粹的恨意。争吵以和泉守摔门而出结束。年轻母亲坐在桌边洋洋自得,凑到歌仙身边搭话。中年人满脸嫌恶地拉开她,甩下一句:“他可是你的长辈!”就扯着歌仙要回去。没有人打算出去找回那个孩子。歌仙开始担心了,女人坐在桌边挥挥手叫他放轻松,说那孩子一向这样,不开心了就去旁边的道场看别人挥剑,肚子饿了就会自己回家的,这么大个人了不会丢的。最后只有歌仙去找他。和泉守并不在道场,歌仙一直找到天黑,才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前发现了正无所事事地向里面张望的和泉守。

他本以为和泉守会对陌生人充满戒备,然而当他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后,少年便应声向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稍稍歪着头仰望着他。

“干什么?”他问道。

“走……带你回家。”歌仙想了想才答道。

“哦那算了。”和泉守耸了耸肩转身要走,“我不回家。你不用担心,也别听我妈瞎说,这一片儿上还没有敢惹我的。”

歌仙讲到这里时青江打断了他。青江认为歌仙完全就是自找麻烦,照顾这样的一个孩子完全没有歌仙想象得那么简单。“习惯和教养都倒是其次了。”青江说,“他会把你当作他的唯一,这样的负担你受得起吗?”

你既是救赎他的神明,又是他吸取温情的祭品。他会拖你的后腿,也会把你吞吃得连渣滓都剩不下。这样的话,青江在和泉守搬进来之前就说了。这样的话,即便青江不说,歌仙也在第一次见到和泉守时就心知肚明。可是歌仙就是放心不下。他想要让他幸福。他告诉青江和泉守不是个坏孩子,只是需要更好的环境,只是需要爱。他说见到这样的一个孩子,谁也不可能不去拉一把的。歌仙讲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的感情是青江在他工作之后所久违的。青江见状,没来由地感到担心又烦躁。这种感情常见于歌仙的学生时代,不同于青江见惯的,对于浮华虚荣的痴迷——歌仙脸上从未浮现过那样迷醉的神情——青江所见的是一种令他畏惧的激情,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忘我,又好像引诱飞蛾的火光一般炙热。

那样的激情,是青江一直以来在努力回避的激情。

“你真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可以担下那样一个孩子的人生吗?”青江忖度许久,还是说了出来,“这不过是你的傲慢。把自己放在拯救者的位置上,自我满足而已。”

话刚出口青江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这样站在自己角度提歌仙考虑这么多。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的。而歌仙果不其然地生气了。那天晚上青江只能感叹文化人的书还真不是白看的,至少在两个看上去斯文的人撕破脸时,他还能体面地占上风。

青江一度以为平淡无奇的小日子就能这么过下去。然而歌仙却成了先搬走的那一个。他带着和泉守在这里住了几天之后就搬到了别的地方,离和泉守的新学校更近的地方。青江得承认,至少在那不到一周的相处中,和泉守的确如歌仙所言,不是个坏孩子。那个纤细的黑发男孩在教养上的欠缺完全可以靠诚实和善良来弥补。唯一让青江担心的,是这个孩子果然如他所料,十分依赖歌仙。

尽管早熟的少年已经在有意在克制了。

歌仙把和泉守从老家带到城市的方式,按青江的话说,简直就是形似拐骗的私奔。石切丸觉得这个说法好笑。青江也笑,他到现在也是这么给这件事定性的。那次见面后不多久,歌仙便借着和泉守母亲再婚,把孩子送到上次那位长辈家里的契机回到了老家。他先斩后奏,同对家乡毫无眷恋的男孩约好了接头时间地点,买了半夜的车票,直接把和泉守连人带包袱拉到了新租的房子,到了目的地后才往老家打电话说明自己的决定。歌仙这样简单粗暴的执行方式,连同后来歌仙老家那边对这件事的冷淡反应都直让青江咋舌。

搬家的那几天,三个人挤在那一间小公寓里。和泉守像小狗一样成天黏着歌仙。歌仙下了班回来陪和泉守,给他做饭,带他读书,教他收拾屋子。青江照例晚归,看着歌仙披着毯子坐在客厅沙发上赶稿。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映亮了眼镜镜片,茶几上还搁了一壶凉掉的咖啡。听见青江回来的时候,歌仙还冲他笑了笑,拜托青江第二天早上喊他起床。小朋友呢?青江问他。歌仙比了个“嘘”的手势,跟他说在屋里已经睡下了。青江原本极力反对歌仙把和泉守接来,可是那天晚上他经过室友紧闭的房门回屋,扭头看看客厅里歌仙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由来的伤感。搬家的前一天晚上他难得按时下了班,在商场里兜兜转转,最后给和泉守买了一部手机。歌仙本要推辞。青江说同住一场也是缘,何况老家那边一笔帮忙抚养的费用也不给,今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能省一笔是一笔吧。歌仙就让和泉守把礼物收下了。

他们就这样搬走了。青江也开始收拾屋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这么想离开这个地方。他两个月后要去海外的分公司出差一个月,原本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搬走的,但是他现在只想离开,越快越好。所幸他还是一向冷静的青江。把家当都打包干净之后,他硬是又在这满是纸箱的房间里住了两个月。

那天晚上的歌仙看起来太幸福了。青江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嫉妒一个自己厌恶的闲人。

就是嫉妒,青江对石切丸强调,嫉妒到怀疑人生。青江一直以为把闪闪发光的东西聚集起来就能堆积出幸福,可事实上幸福无关其他任何事物;幸福就是幸福,就是免于不幸。幸福本身就是闪闪发光的。

歌仙兼定,带着那样的笑容看着他,那张脸青江到现在也没有忘。那张脸上洋溢的,就是货真价实的幸福。小小的和泉守,背着行李向青江告别,转身跟在歌仙的身后。青江看不到他的脸,但是青江确信那时的和泉守应该也是这样幸福满溢的表情。

“那时候他还没有我高呢……”他对石切丸感叹道。

“那现在呢?”石切丸问他,“你后来见过他?”

青江点了点头。石切丸笑着说那不是也很好?友人时常还能见面,这也是幸福。

梳马尾的男人沉默许久才抬起头告诉石切丸,自那天他们搬走之后,他只有机会再见过和泉守。

“他长得很高,比你差不多矮一头的样子。小时候还是个圆圆脸,长大之后脸就瘦下去了,显得成熟了许多。”青江说,“是他来找的我。”

青江再接到和泉守的电话已经是距离那时差不多八年以后的事了。电话那头低沉的嗓音让青江怎么也难以把这个名字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男孩联系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青江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与妻子和两个女儿的合影,想起歌仙刚搬来合租的时候也与和泉守现在差不多大。自己看来真是老了。也不知道那位闲人现在过得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成家?和泉守终于也升入大学,他应该也轻松了不少吧?他愉快地向和泉守打听歌仙的消息,青年闻言略略沉吟,告诉他见面之后会详细地和他讲。

青江当时感觉事情可能不太好。他讲到这里,石切丸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啊……还真的辞职了。青江语气中似乎带了一点笑意。把和泉守送进大学校门后没多久就辞职了,跑去非洲的孩子们教英语。具体哪个国家,和泉守那天和他说过,但是青江记不清了,反正是个陌生的国家,名字很拗口就是了。

但是那里天很蓝,歌仙写道,夜晚干燥而晴朗,躺在沙堆上可以看到樱花般盛放的繁星。他给青江写了雪片一样多的明信片和信件,只不过都寄到了先前两人一起住的地方。这八年里不仅歌仙与和泉守的生活发生了变化,青江平淡无奇的小日子也经历了不少波折——调任、升职、结婚……住处换了不少,直到长女出生,一家人算是暂时在现在的居所安顿下来。总之,这些信他一封也没有收到。也难为歌仙在收不到回信的情况下还这样坚持写了下去。不过青江想了想,这也的确是歌仙能做出来的事。幸运的是之前的房东留下了所有的书信。和泉守跑去把它们全部取回来,带给了青江。

和泉守说歌仙总共就在那里呆了一年多一点。他上了一年学之后休学去找歌仙。歌仙勉强同意了这个决定,但是要他一年后必须回国完成学业。其他的,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整理在文件夹里的信件交给青江,又交给他一张报纸。那是那个国家当地的小报,和泉守指着一条用彩笔圈出的新闻,对青江说:

“那些‘外籍遇难者’里面,有他。”

青江只扫了一眼标题,内容完全看不进去。

“是抢劫啊……”他自言自语。

“我就在前两天回了日本。”和泉守说,“我们吵了架。他非要我回来。”

青江也把报道大概和石切丸讲了。石切丸之前对类似的事件有所耳闻。这是那些地方劫匪的做法。不论受害人是否抵抗,一律先击毙,再从尸体身上盗取财物。青江说歌仙那天身上差不多就30美元。石切丸叹气,说也许对那些人来说这已经不少了,何况他们做这些事前也从不问受害人愿意给多少。那是他们的生存方式,拦车,开枪,再从尸体上取走所有值得取走的;他们做这种事,就好像青江每天出门上班一样自然。

歌仙在去那里之前,有没有想过世界上也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得知歌仙的死讯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青江脑海里。这个问题,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和泉守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就起身告辞。临走前留下一句“别担心”。青江想要拦下他,他想知道和泉守近况如何,转念一想,这些问题对于和泉守现在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把报纸也收进文件夹,在他们见面的咖啡馆里坐了一阵子。他想起了夹在他钱包里的,歌仙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诗笺。这么多年来他的钱包换来换去,这张小纸片一直都夹在钱包的内里。

回家之后青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逐封地阅读那些信函。一向有些别扭的歌仙在信中却意外坦诚。他直白地承认了在这个城市里他最终也只有青江一个人可以写信。他不在乎这些信件最终青江会不会看到。他只是需要给什么人写信,而他认识的人里没有比青江更合适的对象。仅此而已。信件像日记一样记述了他在非洲的日子,偶尔提及他们分别后到歌仙辞职前的那几年的生活。当和泉守自作主张地办理了休学,过去找歌仙的时候,歌仙在信中毫不避讳地表现出了忧虑。

这种忧虑不是源于和泉守未来地学业或者职业生涯是否会因为这草率的休学而受影响,也并不主要来自对和泉守人身安全的担忧。歌仙担心的是和泉守对他的存在过于依赖。这样的担心,在八年前他带着和泉守离开家乡时就已经埋下了种子。那时瘦弱在少年毫无防备地倒在他的膝头安睡,手里却紧紧攥着歌仙的手不肯放松,在睡梦中也是如此。疾驰而过的路灯在他的躯体上间或投下橙黄色的光,把少年苍白的脸色照得温暖。歌仙空出的手轻轻罩住了和泉守的双眼。那时歌仙本应该感到担心,但是被全身心地信赖的感觉又令他一时沉迷,疏于顾及其他。照顾叛逆期的男孩子费神费力,歌仙也无暇思考太多,日常产生的小小不安被琐事草草磨平。直到和泉守高中毕业那天,早已长高的男孩子红着脸把毕业证书递给他。歌仙打开一看,从里面掉出一张字条,上面简单明了地写着“请和我交往”。

青江猜想,在告白之前,和泉守在生活中的暗示应该已经很多了。何况一个高中生,初陷情网的毛头小子,哪里能藏得住恋慕之心呢?歌仙那么细腻敏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然而在信中,歌仙对这件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讶异。

和泉守的气度远比青江和歌仙想象的要开阔,在被歌仙拒绝后也没有表现出很沮丧的样子。“不喜欢我的话也没关系。”和泉守这么对歌仙说,“我还是那么喜欢你。不管怎么样,想让你开心的心情是没有变的。”

年轻男性通常会陷入表现为死缠烂打的自我感动,自说自话地为别人添上不小的麻烦。和泉守这样的反应在歌仙和青江看来实属难得。不过和泉守也没有等太久。之后的新年,两人走在从神社回家的路上,歌仙突然问和泉守想不想知道他的愿望。大学生点点头。歌仙便从和服袖子里掏出当年和泉守夹在毕业证书里的纸条。

“请和我交往。”

写到这件事的时候,青江能看出歌仙还并不是十分坦率的。信纸上涂改的痕迹很多,后面几页纸和前几页不太一样。可能是这一种信纸用完了,又去买了新的纸,把之前删掉的内容又抄了回来。歌仙在信的末尾也写出了不坦率的缘由:且不说这样的恋情有悖伦理,单单是和由自己抚养长大的和泉守成为恋人这件事,就足以让歌仙自己对当初把和泉守接到身边的动机产生怀疑。

所以说这真是个傲慢的人啊……青江心想。

但是和泉守很开心,和歌仙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开心。这一点任是谁也可以看出来。和泉守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有着令他畏惧的激情,歌仙在信中写道。他禁不住地担心。青江的话似乎应验了:你既是救赎他的神明,又是他吸取温情的祭品。只是歌仙并不畏惧被和泉守吞吃干净。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和泉守眼中炯炯的,令人畏惧的激情的缘由。

任何人都不应该是。

这样的忧虑在和泉守自作主张地办理了休学,过去找歌仙之后与日俱增。再后来的信都写在草稿纸的背面,看来那个地方连信纸也不好买。歌仙信件还没有来得及囊括他们吵架的缘由。和泉守说过,是他想再延长一年休学,陪着歌仙一起在非洲;而歌仙要求他必须回去读书。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和泉守最后妥协了。青江理解。歌仙虽然是那样的一个闲人,却对影响他人毫无兴趣。他知道和泉守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比方说,像青江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歌仙兼定,尽管岁月流转,始终有个自己的世界不愿对他人公开,仿佛那个世界是潘多拉之盒,打开之后能把人毁掉似的。

歌仙的最后一封信没有来得及寄出去,写在送走和泉守的当天。信中写了他打算交接完这边的事务就尽快回国的决定。他与和泉守大概是分不开的了,他这么写道。他知道和泉守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辞职,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去教非洲小孩英语,只是因为这些事是他做的,只是因为和泉守见到歌仙做这些事时是开心的。歌仙有些遗憾,他一直希望能有个什么人理解他做出的每个决定,他更希望那个人能是和泉守。不过,他最后又说,那个人出不出现,是不是和泉守也已经不再重要了。和现在这样的和泉守在一起,他已经心满意足。

青江没有再说下去。不知不觉,酒杯也已经空了。石切丸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陌生人,但他自己也心情郁结。两人沉默了一阵,石切丸问他那个叫和泉守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啊,还好吧。”青江回答,“就和普通人一样,读书,求职,工作。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是基本也不联络。”

和泉守本来就不理解歌仙的追求。和泉守只是因为歌仙才有所追求。这一点,青江也看得清楚。

“我觉得……这样挺好。”石切丸说,“我还以为他想不开了……还好,还好。”

“他留下了歌仙生前全部的创作。他像守护财宝的龙一样守着那些作品。这是他还活着的理由。”青江回答,“我也觉得这样的结局还算不错——他还活着,有房子住,有饭吃,有正经工作来养活自己;各种保险也在按时交,等他老了也有退休金,有应得的福利。这是这个社会一员应有的生活。”

——他最终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可替换零部件,在巨大的机器里尽职尽责地维持它的运转。

“是个好结局。”石切丸附和道。

毕竟,这个世界不养闲人。

 ====END====

我也差不多该给他俩发点糖了。我家本丸的双兼定气得都不真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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